醫(yī)路漫漫四十載上下求索， 感遇老師授針魂傳承創(chuàng)新

一、夢想成真，“注定我此生與中醫(yī)有緣”

 每個人兒時都曾經有過夢想，也許是科學家、宇航員、警察，但生活的種種艱難與人生道路上的巧合、無奈，我們終鮮有實現最初夢想的機會。而對于國家名老中醫(yī)程海英來說， 她的人生好像就是一場“夢想成真”的旅途。

程海英的童年經常伴隨著打針吃藥，扁桃體化膿、高燒反復發(fā)作的她對于醫(yī)院早就沒有了同齡孩子的恐懼。1966 年的一天，10 歲的程海英因為感冒被父親帶去北京中醫(yī)醫(yī)院就診， 開了方子后去了東單藥店抓藥?！爱敃r抓藥的老藥工看著方子不禁感慨：‘這個大夫特別好，藥味不多，還挺便宜?！睆母赣H口中得知這位醫(yī)生姓吉，這個不多見的姓氏讓程海英留下了深刻的記憶。程海英的父親出于對中醫(yī)的熱愛， 也買了許多中醫(yī)書籍，每次都會將醫(yī)生開出的方子研究許久，時間久了程海英耳濡目染，也能說出一二。自此，她的心中埋下了對醫(yī)學的渴望，成為醫(yī)生成了當時她心中的夢。

1975 年春，高中畢業(yè)的程海英留城等待分配工作。4 個多月的空閑時間，程海英翻出了父親收藏的整套中醫(yī)學教科書，開始自學中醫(yī)基礎?！暗f實話，當時大部分都看不懂?！北M管有家人的初步講解，面對晦澀的中醫(yī)名詞與復雜的五行、臟腑關系，程海英還是只能采用笨辦法——死記、硬背。隨著筆尖寫下一行行工整的筆記，對于有朝一日穿上白大褂行醫(yī)的憧憬也在字里行間流淌。2014 年，程海英收拾東西時無意間翻出了四十多年前記錄的這些筆記， 不禁感慨萬千：“就好像冥冥中命運早有安排，注定我此生與中醫(yī)結緣?！?/p>

1975 年 7 月，分配通知下達，程海英成了一名光榮的勞動工人，在北京化工廠工作。雖然心中的醫(yī)學夢想從未熄滅，但對當時的她而言，成為醫(yī)生只能是一場虛幻的夢，即使以后有機會繼續(xù)深造，多半也是進入化工學院。而就在 2 年后，很多人的命運有了“第二次機會”。

“1977 年國慶前后恢復高考的通知下發(fā)，我立刻意識到，這是實現夢想的機會了?！?/p>

復習備考時間只有短短的 2 個月，工作三班倒的程海英幾乎天天挑燈夜戰(zhàn)。如今回憶起來，她都有些無法想象當時那高漲的學習熱情， 好像“我要學”的理念占據了大腦的全部。填報志愿時，程海英毫不猶豫地將三個志愿全部填寫了醫(yī)學院的中醫(yī)系?？荚嚱Y束 2 個多月后， 焦急等待許久的程海英得知最后一批北京院校的通知書下發(fā)，氣喘吁吁跑回工廠、看到圍上來祝賀的同事們的那一刻，她如釋重負，多年的醫(yī)生夢在這一刻“觸手可及”。

二、爭分奪秒，“學習更多的知識回報社會”

進入中醫(yī)系讀書后，程老面對著緩緩展開的醫(yī)學世界，欣喜若狂。由于中醫(yī)的科目很多， 所以西醫(yī)基礎課程必須在 3 個學期內全部結束， 課業(yè)壓力非常繁重，但程海英卻壓根不覺得累。“1977屆的大學生都極為珍視這樣學習機會，當時的學習氛圍和場景是如今絕少見到的。哪怕在食堂排隊打飯，我們都在回憶、復習著學到的知識，都想著用學習的知識回報社會?！币荒?半的時間中，程海英幾乎全在圖書館、解剖室、病理室、教室中輾轉。到了學習中醫(yī)內科學時， 程海英意外地在老師的名單中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——吉良晨，正是多年前為程海英開藥的那位中醫(yī)師?！罢娴氖菦]想到后來有機會能夠跟 隨吉老學習，非常幸運，很有收獲?！?/p>

程海英接觸針灸，則是在醫(yī)學院中的第四年?！搬樉拇蠹彝蹙右桌蠋熓诶碚撜n，講得特別生動。臨床課則由金針大師王樂亭的關門弟子鈕運鐸老師教學?！眱?yōu)質而生動的教學， 豐富的動手實踐機會，讓程海英對針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。而興趣，在程老一行人的手中會迅速而堅決地轉化為行動。程海英幾乎天天都在研讀書籍，更是花費了大量時間練習實操、體會針感。在針灸門診實習僅有月余，程海英曾敬佩于鈕老師逢患者必稱您的關切與愛護， 也驚異于王樂亭那如毛衣針般粗細的“六寸金針”，更是被針灸廣泛地運用、靈活的治療思路所震撼，收獲滿滿的同時，程海英立志成為一名針灸醫(yī)生。

1982 年末，程海英被分配進入她想去的北京中醫(yī)醫(yī)院工作。“崗位需要服從醫(yī)院分配， 我雖然想去針灸科，但對于能不能如愿是一點都沒底?！倍\又一次眷顧了程海英，程海英如愿分入針灸科。如今，已在北京中醫(yī)醫(yī)院從醫(yī) 40 多年的程海英，回憶起當時的一個個巧合， 不禁唏噓，但仍然堅定地說：“針灸是我熱愛、有興趣的專業(yè)?！?/p>

三、師從賀老，“感謝賀老留下的寶貴財富”

如今提起程海英，多聞名于她對于國醫(yī)大師賀普仁的傳承，以及對賀氏火針的開拓、運用。而她與賀老相識，則是進入北京中醫(yī)醫(yī)院針灸科 2 年以后的事情了。剛參加工作，程海英首先在各科輪轉，而后回到在針灸科病房。一日， 一位主任告訴大家：“賀主任要來病房查房?！背毯Ｓ⑹忠苫螅骸百R主任是誰？沒人介紹過呀。”等到賀老開始查房，程海英才見到了這位特別慈祥的老人?！爱敃r賀老查了一個中風昏迷伴高熱的患者，最后選用了十宣穴放血的療法，操作期間患者就有了反應，十分震撼。我就在想：跟著賀老一定能學到許多。”

1987 年，程海英被安排到針灸門診工作?！拔覀兪请S機分配的，我希望能跟著賀老學習， 結果真的就被分配到賀老的組里?！倍源碎_始，“這也能治”成了經常在程海英在心中冒出 的念頭。

當年 4 月的一天上午，診室里來了一位河北口音的中年人，帶來了一位斜視的女孩。程海英了解病情后，向賀老匯報的同時，心中卻十分懷疑：“針灸難道能治療這種先天性斜視？”賀老仔細觀察辨證后，選取了臂臑穴施針。程海英不解，遂詢問賀老，賀老只是簡單介紹了原理，讓她多翻典籍。程海英對于好奇的問題總是會刨根問底，花了很多時間翻閱了幾乎所有主流的針灸學典籍，卻一無所獲，直到多年以后方才在一本醫(yī)案中找到出處?；颊呙恐軄碇委煹抿T車數小時，堅持了一段時間后孩子的眼睛真的好轉了。如今，程海英在治療近視、遠視、眼外肌麻痹等眼病的時候，幾乎都會用到這個穴位，效果非常好。

另一個病例則是一位與賀老認識的女性患者?！爱敃r是國慶節(jié)前，她的困擾是每年雙手都會發(fā)凍瘡?！苯釉\后，自己就得過凍瘡的程海英再次產生了懷疑，雖然臨床工作了幾年， 但以針灸治療凍瘡從未聽聞。賀老“四診”后， 僅為患者選取了中脘穴施針。中脘位于肚臍上 4 寸，是非常常用的脾胃病治療用穴，按摩也有助消化的作用，程海英并不理解，賀老指示：書中找答案?！爱敃r看了很多書、資料，但都沒有直接的證據?！背毯Ｓ⒎治龊?，慢慢理出了賀老的思路：肺主皮毛，凍瘡這種“皮毛的問題”可以由肺論治。而肺經起源于中焦，如果將中焦理解成微觀概念正是中脘附近，刺激中脘正好調節(jié)了肺經、皮毛的功能。賀老聽完， 點了點頭，“考慮的還可以”，算是肯定了她的思考。2 個多月的治療后，患者安然度冬，再未發(fā)生凍瘡。這也讓程海英頗有收獲：中脘與凍瘡看似毫無關聯(lián)，但打開思路、細細推敲即可發(fā)現背后的精妙。而患者都懷疑僅扎一針是否太少，最后正是這僅有的一針發(fā)揮了療效， 可謂“一針一得”。這些觀念與感悟深遠地影響了程海英的成長，也成了程海英腦海中的寶貴財富。

“還有很多這樣的案例，而這些東西書上沒有，即使有只言片語也難以理解、運用，如果不是跟著賀老學習，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掌握這些財富。非常感謝賀老，也非常懷念他?！背毯Ｓ⑷缡钦f。

四、正本溯源，“必須正視針灸的療效”

北京中醫(yī)醫(yī)院的針灸科十分繁忙，患者們絡繹不絕、來來往往，其中以中風患者居多。尤其是中風患者復發(fā)率高，反復住院的情況十分常見?！爱斈昕评?40 張床總是滿的。其他醫(yī)院針灸科也是類似的情況?！背毯Ｓs對這種“繁榮”有些不安：“有一個很尷尬且危險的趨勢：各個醫(yī)院的針灸科好像不看別的病了，主要就治中風。雖然針灸科的業(yè)務量持續(xù)增長，好似十分繁榮，而這樣的繁榮并不是針灸的進步?！背毯Ｓ⑻寡?，針灸治療中風更多的是強調急性期應用，“我還在學習的時候，就感覺針灸治療中風的特異性不明顯。”程海英至今對針灸科住院患者記憶猶新，那是本科職工的家屬，前后 7 次腦梗死住院，最后生活不能自理去世了。這樣的病例并不少，程海英產生了些許挫敗感，更多的則是懷疑：“這么多年針灸、湯藥反復治療，也沒能阻止腦梗復發(fā)呀，我就想針灸對中風到底能有多少作用?！薄昂髞砀速R老學習，經驗也積累了一些，于是就問賀老：針灸治療中風到底有沒有優(yōu)勢?！辟R老的回復非常坦然：“中風急性期治療有些優(yōu)勢，后面就沒有優(yōu)勢了。病房里雖然患者多，但中風并不是針灸的優(yōu)勢病種?！背毯Ｓ⑻寡裕樉氖侵酗L治療的方法之一，也只是方法之一而已！現代醫(yī)學通過控血壓、慢病管理可以降低中風復發(fā)率， 而針灸沒有達到這個效果?！叭绻樉牡奈磥砭腿吭谶@些病上，只能治療這些并不是優(yōu)勢病種的病，那么針灸的未來就暗淡了?！边M入 21 世紀，程海英將重心放在了探索、挖掘、拓展針灸適應病范圍和優(yōu)勢病種的遴選上。

五、上下求索，“針灸要去解決那些空白的問題”

 時間進入本世紀，程海英提出并倡導：針灸不能總圍著中風、疼痛轉。這些傳統(tǒng)的針灸“擅長的領域”，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優(yōu)勢。“我們一定要拓展針灸思路，去研究現代醫(yī)學診斷明確、但又缺少有效治療方法的疑難頑疾。要去解決那些對患者本人、家庭會帶來較大負擔、災難的疾病，只有這樣針灸才會有非常廣闊的發(fā)展前景?！背毯Ｓ远ǖ卣f道。目前，程海英帶領團隊，在 4 個方向做出了探索和實踐，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療效。

開顱術后的神經損傷

很多患者在術后出現了神經損傷導致的并發(fā)癥，比如程海英接診的這樣的患者：術后動眼神經麻痹導致左側眼皮完全無法抬起， 雖經高壓氧、營養(yǎng)神經藥物治療兩三個月仍未見任何效果，但通過一定周期的辨證施針，火針、水針（穴位注射）、毫針并用，患者最終康復。臨床上類似這樣的患者太多太多，而現代醫(yī)學也往往沒有更好的辦法，這時針灸就能發(fā)揮特殊的作用和療效。

腫瘤化療的神經毒性

化療的副反應一直困擾著醫(yī)生和患者。目前化療副反應的干預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，但對于周圍神經毒性損傷的干預相對空白。程海英告訴我們，所有化療藥的不良反應統(tǒng)計中，神經毒性約占 9.8%，而常用的紫杉醇、奧沙利鉑神經毒性可以達 60% 甚至更高的發(fā)生率?！澳壳皼]有什么好辦法，疼痛劇烈的患者只得使用強力的止痛藥，四肢麻木、感覺減退這些更是只能堅持。” 程海英則在針灸對疼痛的有效治療中發(fā)現了改善局面的曙光。同時，針刺屬于非藥物療法，不會干擾其他藥物在體內的代謝，應用前景廣闊。

運動神經元類疾病

無論中醫(yī)還是西醫(yī)都會感到運動神經元病的棘手。日前引起較多關注的“漸凍人”就是其中的典型?！斑@類疾病患者的治療投入往往非常大，經濟負擔極重，而且也很難有效控制?！?程海英告訴我們，運動神經元類疾病在中醫(yī)多屬于“痿證”范疇，運用針灸、針藥結合或許能為這些患者開辟新的治療途徑，也為針灸治療病種的拓展開創(chuàng)了先河。

頑固呼吸系統(tǒng)慢病

呼吸系統(tǒng)的慢病往往較為頑固，只能合理控制，而對于肺功能的損失往往沒有很好的干預手段。2003 年SARS 以及如今的新冠病毒肺炎， 也都伴隨有一定程度的肺功能損害?！爸嗅t(yī)針灸可以辨證選穴治療，改善肺功能，與藥物治療協(xié)同?！币咔榍俺毯Ｓ⒚恐茉诤粑瞥鲆淮伍T診， 接診肺系病患者，如今針灸門診也有不少此類肺系病的患者。

程海英付諸的針灸治療領域延伸背后，其實是的融合與交叉。針灸的本質是一種治療手段，“它是可以融入各科的，針灸要參與到 各科疾病的診療中，關鍵看會不會治?！倍@就需要有不同科室的專業(yè)人才一起研究，“針灸決不能只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?！背毯Ｓ远ǖ?說道。2016 年北京中醫(yī)醫(yī)院成立了程海英的明醫(yī)工作室，程海英有了組建跨學科團隊的機會。“我的工作室搭建和別的專家不一樣，并不限定在本科室的醫(yī)生，我十分重視相關人員的 遴選，最終確定的人員中涉及呼吸、腫瘤、消化、皮膚、藥學領域。”2021 年末，國家中醫(yī)藥管理局開始遴選、組建新一批國家名老中醫(yī)工作室，程老光榮入選?！澳菚r候我就可以打破院內的限制、吸收院外更多的針灸后備人才，為中 醫(yī)藥的傳承做更多事情。